论永恒主义教育思潮：核心理念、历史源流与现代启示

** 永恒主义教育思潮是20世纪西方重要的教育哲学流派之一，它以古典实在论为哲学基础，主张教育应以“永恒真理”和“永恒价值”为核心，旨在培养和发展人的理性与道德，本文旨在系统梳理永恒主义教育思潮的历史渊源、核心观点、主要代表人物及其主张，并深入剖析其内在的逻辑体系，本文将探讨永恒主义教育思潮在当代社会的价值与局限，分析其对现代教育改革的启示意义，特别是在知识价值、人文素养和经典阅读等方面的深刻影响，通过研究，本文认为，尽管永恒主义因其保守性而备受争议，但其对教育本质的坚守和对人的全面发展的追求，对于反思和批判当下教育中的功利化、工具化倾向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永恒主义；教育思潮；理性主义；经典阅读；人文教育；赫钦斯

在20世纪西方教育思想史上，伴随着进步主义教育思潮的蓬勃发展，一股与之针锋相对的力量——永恒主义教育思潮也应运而生，进步主义强调儿童中心、经验本位和社会适应，而永恒主义则旗帜鲜明地捍卫教育的古典传统和永恒价值，它认为，教育的目的不是被动适应变化的社会，而是主动引导人去认识和追求那些超越时空、永恒不变的真理与美德，这种以“永恒”为名的教育理念，在经历了现代性的冲击与挑战后，其思想内核依然闪耀着独特的光芒，为当代教育提供了宝贵的镜鉴，本文将从历史溯源、理论体系、代表人物、当代价值与局限等多个维度,对永恒主义教育思潮进行全面的剖析与论述。

历史渊源与哲学基础

永恒主义教育思潮的形成并非偶然,其思想根源深植于西方哲学的悠久传统之中。

（一）哲学根源：古典实在论的回响

永恒主义的哲学基础是古典实在论，它与新实在论和观念论有深刻的联系，但更倾向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古典思想，它坚信存在一个客观、独立于人类意识之外的实在世界，这个世界中存在着永恒不变的“真理”（Truth）和“价值”（Values），这些真理和价值并非由人的主观经验或社会约定所创造，而是通过人的理性能力去发现和把握的，教育的根本任务，就是引导学生运用理性，去探索和领悟这些永恒的真理，从而实现灵魂的升华和人格的完善，这种观点直接反对进步主义所依赖的实用主义和经验主义，后者认为真理是相对的、工具性的,是解决实际问题的有效方法。

（二）时代背景：对现代性危机的回应

20世纪初，西方社会经历着剧烈的变革，工业化、城市化、世界大战和科技飞速发展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物质繁荣，也引发了深刻的精神危机和道德失范，进步主义教育在强调适应社会的同时，也因其过分关注眼前经验和实用技能，而被批评导致了知识体系的碎片化和人文精神的失落，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以罗伯特·赫钦斯、莫蒂默·艾德勒和Mortimer J. Adler等为代表的学者，开始深刻反思现代教育的方向，他们认为，教育的危机本质上是文化的危机和信仰的危机，唯有回归那些承载着人类最高智慧和普遍价值的“永恒”经典，才能为迷失的现代人指明方向，重建精神家园，永恒主义教育思潮是对现代性危机的一种积极回应，是一场旨在“拯救”教育的人文主义运动。

永恒主义教育思潮的核心观点

永恒主义教育思潮构建了一套完整而严密的体系,其核心观点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教育的目的：培养“人”而非“公民”

永恒主义者认为，教育的首要目的不是培养能够适应特定社会职业的“社会工具”，而是培养一个完整、理性、有德性的“人”（Man），这种“人”能够独立思考，明辨是非，追求真理，并具备普遍的人类美德，赫钦斯尖锐地指出，如果教育仅仅是为了让学生适应一个不断变化的社会，那么我们无异于在培养“未来的文盲”，因为社会变化的速度远超知识更新的速度，教育的永恒目的在于发展人的理性潜能，使其成为一个在任何时代、任何社会都能安身立命的“自由人”（Free Man），这才是教育最根本、最可靠的使命。

（二）教育的内容：“永恒学科”的回归

基于上述目的，永恒主义者提出了“永恒学科”（The Permanent Studies）的概念，他们认为，在浩如烟海的知识中，存在着一些跨越时空、具有永恒价值的学科和内容,这些学科主要包括：

1. 古典语言与文学： 如古希腊语、拉丁语，以及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哲学家的经典著作，学习这些经典，不仅是掌握一种语言工具，更是直接与历史上最伟大的心灵对话,汲取他们的智慧。
2. 数学与科学： 尤其是那些揭示了宇宙基本秩序和普遍规律的数学和基础科学（如物理学、天文学），这些学科训练人的逻辑推理能力,使人认识到世界的理性与和谐。
3. 哲学与历史： 哲学探讨终极问题，历史则提供人类经验的宏大叙事,二者共同培养人的批判性思维和历史洞察力。

永恒主义者强调，这些“永恒学科”并非一成不变的教条，而是作为探索真理的工具和载体，通过学习它们，学生掌握的是一种“学习如何学习”（Learning to Learn）的能力,这种能力比任何具体的知识都更为宝贵。

（三）教育的方法：启发理性与经典阅读

在教学方法上，永恒主义反对进步主义的“做中学”和纯粹的兴趣导向，主张以教师为中心，通过系统的、严格的学术训练来启发学生的理性，他们认为，学生的理性并非与生俱来,而是需要后天的精心培养。

• 苏格拉底式问答法： 教师通过不断提问，引导学生进行深入的思考和辩论，使其澄清概念，发现矛盾,最终逼近真理。
• 强调阅读经典： 这是永恒主义教学法的核心，他们认为，经典著作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是“伟大思想的对话”，通过反复阅读、精读和讨论经典，学生能够直接与最卓越的思想家交流，从而提升自己的心智水平，赫钦斯和艾德勒在芝加哥大学推行的“名著计划”（The Great Books Program）便是这一理念最著名的实践。

（四）师生关系：教师是“引路人”与“智慧的化身”

在永恒主义的师生关系中，教师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教师不再是学习的促进者或伙伴，而是知识的权威、理性的引导者和道德的楷模，教师自身必须对“永恒真理”有深刻的理解和坚定的信仰，其职责就是将这些真理传授给学生，并激发学生追求真理的热情,对教师的学术素养和道德品格提出了极高的要求。

主要代表人物及其贡献

（一）罗伯特·梅纳德·赫钦斯

作为永恒主义教育思潮的旗手和芝加哥大学校长，赫钦斯的贡献是奠基性的，他系统阐述了“永恒教育”的理念，并大胆地在芝加哥大学进行教育实验，他主张教育的目标是“引出”（E-ducere）人的理性，而非“灌输”（Instill），他领导制定的“芝加哥计划”和“名著计划”，将经典著作作为核心课程，强调通识教育和自由教育，对全世界的大学教育改革产生了深远影响，他的著作《美国高等教育》、《学习社会》等,是永恒主义教育的经典文献。

（二）莫蒂默·杰尔姆·艾德勒

艾德勒是赫钦斯的亲密战友和“名著计划”的积极推动者，他是一位百科全书式的学者，致力于将古典教育思想普及化，他与人合著的《大英百科全书“名著”丛书》、主编的《西方世界的伟大著作》以及撰写的《艺术与易朽》、《为观念而活》等著作，极大地推广了“伟大书籍”的理念，艾德勒的贡献在于，他不仅构建了理论框架，更提供了具体可行的书目和阅读方法,使永恒主义从理论走向了广泛的实践。

当代价值、局限与启示

（一）当代价值

1. 对抗教育功利化： 在当今社会，教育日益被赋予强烈的功利色彩，成为就业的“敲门砖”和经济增长的“引擎”，永恒主义强调教育的非功利性目的，即培养完整的人，为“人”的教育正名,具有重要的批判意义。
2. 捍卫人文主义传统： 面对科技主义的强势崛起，人文精神式微，永恒主义对经典和人文学科的推崇，是对“唯技术论”的有力制衡,提醒我们教育不能失去对人的精神世界和终极关怀的关注。
3. 强调深度学习与批判性思维： 在信息爆炸的时代，碎片化、浅表化的学习成为常态，永恒主义所倡导的精读、沉思和深度对话,是培养真正批判性思维和独立思考能力的有效途径。

（二）内在局限

1. 精英主义倾向： “永恒学科”的学习要求极高的智力投入和漫长的学习周期，这在客观上可能排斥了大多数学生，容易导致教育机会的不平等,带有明显的精英主义色彩。
2. 保守性与脱离现实： 过分强调“永恒”和“不变”，可能导致教育内容与飞速发展的现代社会和多元文化现实相脱节，被批评为“复古”和“不接地气”。
3. 对“进步”的忽视： 永恒主义对进步主义的全盘否定，也使其忽视了经验、实践和社会适应在个人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其教育模式可能显得过于僵化和理想化。

（三）对现代教育的启示

尽管存在局限,永恒主义的教育智慧对当代教育改革依然富有启示：

• 课程设置上： 应在保证基础知识和技能的同时，为经典阅读、哲学思辨和艺术鉴赏保留足够的空间,构建平衡而深厚的课程体系。
• 教学方法上： 在鼓励探究式、体验式学习的同时，不能忽视系统知识传授和教师引导的重要性,应将启发理性与激发兴趣有机结合。
• 教育目标上： 始终将“立德树人”作为根本任务，不仅要培养具备专业技能的“工匠”，更要培养拥有健全人格、家国情怀和全球视野的“人”。

永恒主义教育思潮作为西方教育思想史上一座重要的丰碑，其核心价值在于对教育本质的深刻洞察和对人类普遍价值的坚定捍卫，它所倡导的以理性发展、经典阅读和人文素养为核心的“自由教育”理念，虽然在实践中面临诸多挑战，但其对现代教育中功利化、碎片化倾向的批判，至今仍振聋发聩，在今天，我们重温永恒主义，并非要全盘照搬其具体做法，而是要汲取其精神内核：在变革的时代中，教育应保持一份“定力”，始终将培养一个能够独立思考、追求真理、关怀生命的“人”作为其不变的终极追求,这或许正是永恒主义留给我们最宝贵的思想遗产。

参考文献

[1] [美] 罗伯特·M·赫钦斯. (1987). 美国高等教育. 汪利兵译. 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 [2] [美] 莫蒂默·J·艾德勒. (1989). 艺术与易朽. 吴瑞君译. 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 [3] [美] 莫蒂默·J·艾德勒, & 查尔斯·范多伦. (2004). 如何阅读一本书. 郝明义, 朱衣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 [4] 单中惠. (2000). 西方教育思想史. 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 [5] 张法琨. (1994). 外国教育史话.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6] 黄济, 王策三. (1998). 现代教育论. 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 [7] Hutchins, R. M. (1936). The Higher Learning in America. Yale University Press. [8] Adler, M. J. (1982). The Paideia Proposal: An Educational Manifesto. Macmillan Publishing Co.